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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裏箭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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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裏箭矢

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,她身上無處不在的戾氣和殺意,自靈魂深處逐漸溢出來,吞噬掉她原本的良善。

額間處,魔紋緩緩浮現,是妖異的血色。

——狠辣噬殺的三界鬼皇,已隱約有了模樣。

夜九淵看著她,心情霎時有些覆雜。

但他轉念一想,無論如何,她到底還是師晚憐。如今她變成這般模樣,歸根結底是宿命使然,卻又讓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曾經的自己。

深仇大恨,不信天道,心無善念,甘願將萬千蒼生踩在腳下。

他們如今,是一樣的人。

這般想著,夜九淵氣順了一些。

他緩步挪上前,玄色衣擺略略覆上她血紅的衣袂,好似在風中纏綿一處,逶迤交織,悠悠揚揚。

伸手搭在她的肩頭,薄唇輕啟,溫聲開口:“我們……”

“我們該走了。”師晚憐挽劍在背,冷聲道。

她率先向前邁步,無視他伸過來的手,漫不經心地踩過粘稠的鮮血,徑自向前走去。

夜風將她的衣擺鼓起,血衣飄揚,孤冷而淒絕。

夜九淵蒼白的手,就這般停在半空中。

他深吸一口氣,指節緩緩蜷縮,而後垂落在腰側,心臟一時有些刺痛。

他已經實在不懂,她到底在想什麽了。

為著在人間行動方便,夜九淵在城郊水畔設下了一處別院。別院仿著人間富貴人家的樣式,還算精致寬敞,且隱沒在山水之間,不易察覺。

二人便暫時居住在此處。

回到別院,已是夜深,四野闃寂,萬籟無聲。今夜的蒼穹卻格外好看,漫天星如棋子散,玓瓅生輝,眾星拱月,清輝流瀉。

是在鬼界,從來見不到的美景。

夜九淵在屋內放置幾顆夜明珠,轉身側眸時,透過敞開的木門,看見師晚憐倚在柱前,目光落在汩汩流淌的小溪之上,似有所思。

他抿抿唇,拿出幾樣小巧的物什——兩盞蓮花燈,還有一串紅豆手鏈。

是白日裏,他悄悄在城內買下的。

從前他不懂情愛,如今懂了,卻不知該如何表明心意,便只能用了這種笨拙的手段,詢問了人間的風俗,買來這些詩意的小玩意兒。

他深吸一口氣,將蓮花燈捧在手心,手鏈隱藏在袖子裏,踟躕良久,才終於鼓起勇氣,邁開了步子。

玄衣立在師晚憐身前,被明澈的月光拉起長長的影子,輕覆在師晚憐身上。

師晚憐瞳仁微動,擡眸看向他時,目光無波無瀾,比月光還要冷上三分。

夜九淵捧著蓮花燈的手顫了顫,輕聲開口:“要放燈麽?”

師晚憐的目光便落在他手上,觸及那兩盞蓮花燈,停凝須臾,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。

朱唇翕動,依舊是冰冷的話語:“不必。我對這些,並不感興趣。”

其實並不是對花燈不感興趣。她在鬼界待得久了,未嘗不寂寞,也想嘗試一下人間的稀奇玩意。

可是今日不知為何,從傍晚殺戮那一眾流氓起,她的眼皮一直在跳,似乎隱隱有什麽事情要發生。

她心神不穩,有些煩躁。

夜九淵將蓮花燈攏在懷中,握得緊了一些,垂眸不語,眸光顯得有些破碎。

他習慣了她這麽多次的拒絕,卻仍舊避免不了這種密匝匝的刺痛,在心尖發澀發疼。

輕嘆一聲,他正要轉身回去,驀地,袖間的紅豆手鏈隨著他的動作,貼上他的肌膚,一片冰涼。

似是在提醒著他。

想到這個,他又掀起眼簾,深深看向師晚憐,嘴角暈開一抹笑意:“不去也成,我……我有一樣東西要送你。”

師晚憐問:“什麽?”

夜九淵將手鏈從袖間緩緩取出,輕聲說:“伸手。”

師晚憐不明所以,但還是聽了他的,猶疑地伸出手來。

暗紅色的袖子隨著她的動作徐徐滑落,露出她雪白的腕子。夜九淵往前湊了一步,輕握著她的手,隨後將紅豆手鏈覆上她的手腕。

紅豆仿佛從鮮血裏撈出來一般,顏色艷麗,戴在她白膩的手腕上,宛如紅梅落清雪,格外相襯。

師晚憐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,目光徐徐落在那一顆顆飽滿的紅豆上,心下忽地掀起層浪。

——她是遺忘了許多事情,可紅豆代表著什麽,她格外清楚。

一時訝然,她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,手鏈便從她的腕子上滑落。

只聽丁泠的清脆一聲,鏈子破碎開來,一顆顆紅豆撒開來,就這般滾落在地。

夜九淵一時沒有反應過來,也未來得及護住手鏈。待回過神時,手鏈已是碎落在地,不成樣子。

有的紅豆滾出很遠,消弭在黑暗之中,再也瞧不見了。

他斂眸,渾身僵凝須臾,什麽也沒有說。半晌後,他徑自傾身而下,將一顆顆紅豆撿起來,細細拭去去其上的灰塵,而後穩穩地握在手心。

他直起身來,指尖摩挲著餘下的幾顆紅豆,心底多年來壓抑的心酸與苦澀,一圈圈蕩漾開來。

入骨相思,她不知。

也許並不是不知,而是不願知。

再擡眸時,他的胸間微微起伏,氣息略亂了七分,眸中盈滿了一股執拗:“或許你對我無意,可是你何必……”

何必一次又一次,踐踏了他的心意。

師晚憐看著他手中散落的紅豆,一時也有些歉意:“我並非故意。”

夜九淵無視了這句話。他只覺心中有一股情感四溢澎湃,無處發洩,在紅豆碎掉的這一剎那,幾乎要隨之奔湧而出。

他將紅豆死死攥在手心,手背青筋暴起,又往前邁了兩步,雙眸死死地盯著她,似是要將其融入自己的骨血。

目光是執拗的,一開口,卻是顫抖:“兩千多年……你沈睡了兩千多年。你可曾想過,我也獨自一人守在你的身前,孤寂地等了兩千多年……”

師晚憐紅唇翕動,卻沒再開口,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。

他實在難以抑制洶湧而上的情感,想到從前種種,接著開口:“近三千年前,我們也曾相知相識,並肩走在靜謐的深林裏……你同我講過很多話,也對我一次又一次,真心地笑過……我救過你,你護過我……”

“你遺忘了很多,可是我全都記得……”

“但是現在……”

他停步在距她咫尺的地方,眼眶洇出一片濕潤,水紅浸染眼尾,破碎又可憐:“現在,我真的無法承受你如今這般,一次又一次,冰冷而陌生的目光。”

自她醒來到如今,已經過了許多日子。他一直都是默默為她做了很多,她都看在眼裏。

他一直都是不太善言辭的,從未像今天這般,說出這麽多心事。

師晚憐清楚,他是真的難過了。

她輕嘆一聲,放慢語調:“方才一事,是我抱歉;前塵種種,我皆記不清了。方才你說……”

她有些好奇,試探著問:“你是說,我們之前,曾那般親密麽?”

夜九淵身形頓了一瞬。

他們真正的前塵,隨著他的忘憂咒,皆從她的記憶中消弭。他心下清楚,關於那段時間的故事,現今在她腦海之中,不過只是一片混沌。

曾那般親密麽……

他看出她態度的松動,知曉這可能是挽回這段情感最好的機會。

於是他存了幾分私心,含糊道:“是……我們曾經親密無間,共歷風雨。所以在誅仙臺上,眾神所指,我才會不顧一切地救下你,守著你。”

他沈浸在這片名為“失去”的泥沼之中,苦苦追尋她的身影,無法自拔。連曾經自己發過誓,此生不再欺騙她,都盡數拋之腦後了。

哪怕是一場場騙局堆積起來的情感也好……只要她還願意理他,情願留在自己身邊……

他撫摸著手中的紅豆,情之所至,聲音哽咽幾分:“所以……晚憐,心疼心疼我,好麽?”

話音落下,他眼眶中的淚水凝成一顆淚珠,打轉良久,終是緩緩淌下。

清淚順著他的下頜滴落,由於二人距離極近,就這般落在了她細膩的手背。

是滾燙的。

師晚憐縮了縮手,定定地看著他,心情變得萬分覆雜。

從前的許多事情,她都記不清了。但是誅仙臺上他救她是真,苦苦等待她兩千多年也是真。

天地之間,她唯一可以相信的,只有他了。

她心裏想,原來……他們二人之間也曾那般美好,如今她對他這般,是有些殘忍了。

縱使她今日面對他時,心中並無那種情感。但到底還是對他生出幾分愧疚和心疼來。

於是她輕嘆一聲,擡起右手,為他拭去了面上的淚痕,緩聲道:“別難過了。”

夜九淵眼睫撲簌幾下,從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“嗯”。

他看出她的心軟,小心翼翼地從袖間再次拿出那兩盞蓮花燈,又問道:“所以……你可以同我一起放麽?”

師晚憐看著那兩盞蓮花燈,眉尖微蹙,猶疑著開口:“我……”

話還未說完,驟然間,一陣寒風自身後急掠而來,劃破長空,冷光乍現,一道利箭直直地朝她刺去!

他們談話頗為深入,一時竟放松了警惕。待覺察之時,箭矢已距師晚憐的心口不過數寸的距離。

來不及了!

夜九淵心神大亂,一手緊緊拉起師晚憐,將她護在自己身後,就這般迎上了那冰涼鋒利的利箭!

“哧——”一聲,箭矢徑直刺入夜九淵的肩頭,剎那間,一道金光迸發開來,順著那道鮮血淋漓的傷口浸入血脈。

師晚憐下意識地顫抖一瞬。

金光……夜九淵知曉,這是神界最為高深的攻擊法術之一。長箭可從萬裏之外而發,箭矢刺心,金光流淌,封閉血脈,須臾之間便會魂飛魄散。

只有最為高階的上神,才會這種法術。

究竟是誰……萬裏之外,要害師晚憐……

他來不及深想,便被徹骨的痛意占據了意識。雖未刺入心口,然殺傷力也是極強,令他一時渾身脫力。

師晚憐忙扶著他,上前察看,目光觸及這驚心動魄的傷口,還有那流淌著的金光,心下亦是了然。

她一手撫摸著自己安然無恙的心口,又擡眸看著薄唇蒼白、額間淌汗的夜九淵,心情突然變得很亂。

——夜九淵,為她擋下了致命的一擊。

這幾天含帝量較少,帝清正在追尋的路上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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